第537章 扎红围巾的鬼影(1 / 4)
伊万·彼得罗维奇·伊万诺夫隐在面包店外的长队里。队伍像条僵死的蚯蚓,从结霜的橱窗蜿蜒到街角,冻得发青的手指紧攥着配给券。他数着前面佝偻的脊背:第十七个是穿破毡靴的老太婆,第十八个是叼空烟斗的退伍兵,第十九个……是伊万自己。五十年的光阴,竟被压缩成这队列里一个编号。他想起年轻时在喀山读大学,为追一个叫柳芭的姑娘,能踩着结冰的卡赞卡河跑三公里,心脏撞得肋骨生疼,像揣了只扑腾的云雀。如今呢?心口只剩一片荒原,连雪落在上面都悄无声息。人说岁月是把钝刀子,其实不对——岁月是伏尔加河底的淤泥,悄无声息地把你往下拖,直到你连“怦然心动”这词儿都忘了怎么写。
伊万的公寓在工人新村七号楼三单元,六层。楼梯间灯泡早烧了,每级台阶都嵌着陈年痰迹与煤渣。他摸黑上楼时,三楼瓦西里家的收音机正嘶吼着《喀秋莎》,女主人尼娜·康斯坦丁诺夫娜的咒骂声穿透薄墙:“尼古拉·瓦西里耶维奇!再喝伏特加就滚去马厩睡!”门缝里飘出酸白菜的馊气。伊万掏出钥匙,金属的冷意直扎进骨髓。屋内更冷,暖气片只在幻想中嗡鸣。他灌下半杯劣质伏特加,酒液烧喉,却暖不了指尖。窗外,马马耶夫岗的轮廓在夜色里如巨兽脊背,岗顶的“祖国母亲在召唤”雕像举着锈蚀的剑,影子压得整座城市喘不过气。伊万盯着自己映在玻璃上的脸——松弛的皮肤,眼下的乌青,还有那双被生活磨得浑浊的眼睛。他忽然想起昨夜做的梦:自己赤脚跑在无垠的雪原上,追逐一弯银亮的月亮,可每靠近一步,月亮就退后十步。醒来时枕头冰凉,只有空荡的胸腔在回响。
“人老了,连梦都吝啬。”伊万对着虚空嘟囔。东斯拉夫人的信条在此刻显灵:苦难是面包上的盐,忍耐是祖传的伏特加。抱怨?那是资产阶级的软弱。他拧开台灯,昏黄的光晕里,桌上摊着《真理报》——头版是某集体农庄超额完成土豆指标的喜讯。他苦笑。喜讯。这词儿像颗硌牙的石子。五十年前,他为校花叶莲娜写过十四行诗,如今连写张病假条都费劲。心动?那玩意儿早该和卫国战争的老兵勋章一起,锁进樟木箱底了。
第二天黄昏,伏尔加河岸。风卷着冰碴抽打脸颊,伊万抄近路去邮局寄母亲的药费。河面冻得发黑,像一块巨大的铸铁。他踢开脚边的雪堆,露出底下半截褪色的苏联宣传画:一个肌肉虬结的工人正把钢锭抡向资本主义的靶心。就在此刻,他看见了她。
她站在冰窟窿旁的柳树下,裹着条褪成月白色的旧头巾,侧影单薄得能被风吹走。可当她转过脸——伊万的呼吸停了。颧骨高得像山脊,眼睛是伏尔加河解冻时的浅蓝,睫毛上凝着霜花,却亮得灼人。一股热流猛地冲上头顶,耳膜嗡嗡作响,仿佛有头受惊的鹿在胸腔里撞栅栏。肾上腺素?多巴胺?这些化学名词是知识分子的玩意儿。伊万只觉得年轻时喀山河岸的云雀又飞回来了,正用翅膀拍打他的太阳穴。他僵在原地,手里的药费信封被风吹得哗啦响。
“同志,您的信。”她开口了,声音像冰层下流动的河水。她拾起信封递来,指尖擦过他冻僵的手背,那温度却烫得伊万一哆嗦。她叫安娜·谢尔盖耶夫娜·谢苗诺娃,住在河对岸的旧港区。旧港区!伊万心里咯噔一下——那里是伏尔加格勒的盲肠,二战时被炸成瓦砾堆,如今挤满漏风的木板房,连自来水都要去公共水龙头排队接。可安娜的笑容像破云而出的月光,照亮了所有阴沟。“您脸色很差,”她说,“伏尔加格勒的冬天吃人。”她从粗布包里掏出个冻硬的苹果塞给他,“吃吧,能暖身子。”
伊万攥着苹果,指节发白。这感觉太熟悉又太陌生——当年追柳芭,也是这样攥着一束蔫了的康乃馨,在女生宿舍楼下站成雪人。可柳芭嫁给了冶金厂的科长,如今在克拉斯诺达尔有栋别墅。而眼前这个女人,像从旧照片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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