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银匠老荆(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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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有人给我算卦,说我“命硬,克夫”。我摸着胸口的半块银镯子,想起二货冻裂的脚后跟,想起他笑时漏风的豁牙,想起那件桃花袄上的血,忽然觉得,这“命硬”两个字,倒像是他留给我的念想——至少,我得活着,替他看看,镇上的胭脂铺,到底有没有他说的那么多颜色。

后来我被卖到老荆家那天,天阴得像块浸了水的灰布。老荆蹲在铺子门槛上磨錾子,錾尖在青石上蹭出细碎的火星,他左手小指缺了截,断口处结着层厚厚的茧,像块被岁月磨平的老木头。见我被牙婆推搡着进门,他眼皮都没抬,只是把錾子往铁砧上一搁,瓮声瓮气地对牙婆说:“钱带来了?”

牙婆眉开眼笑地数着铜板,我站在原地,脚边的木箱磕着脚后跟,里面只有件打满补丁的旧袄。老荆的铺子不大,墙上挂满了银器半成品:没刻完花纹的镯子、缺了链的长命锁、只镶了半颗宝石的戒指,阳光从木窗棂漏进来,在银器上淌过,像条碎光的河。他娘从里屋出来,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手势比划着让我坐,枯瘦的手端来碗面,青瓷碗边缘缺了个小口,碗里卧着的荷包蛋颤巍巍的,蛋黄裹在蛋白里,像个藏着暖的小太阳。

老荆晚上总睡在铺子里的长凳上,凳面铺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我半夜起来给他送被子,常看见他对着盏油灯发呆,灯芯爆出的火星落在他发间,与银屑混在一起,倒像落了场星星雨。他手里总捏着个没完工的银锁,锁面上“平安”二字刻得极深,笔画里嵌着细碎的银粉,像是把所有念想都凿进了金属里。有回我脚步声重了些,他慌忙把银锁塞进抽屉,脸涨得通红,耳根子比炉子里的炭火还烫,半天憋出句:“起夜?”

老荆这人,话少得像怕惊扰了空气,可心思却细得像他錾在银器上的花纹,藏在每道纹路里。

知道我偏爱吃酸,他不知从哪翻出个粗陶罐,陶身带着细密的冰裂纹,像是被岁月啃过的痕迹。罐口总盖着块褪色的蓝布,布角磨出了毛边,是他穿旧的褂子改的。每天天不亮,他就揣着个竹篮往后山去,露水把裤脚浸得透湿,鞋帮上沾着草籽,回来时篮子里准躺着两颗红透的酸枣,果皮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他把酸枣往罐里一丢,“咚”的轻响像颗小石子落进心湖,然后背过身去擦手,指缝里还嵌着银粉,混着泥土的腥气。后来才听邻居说,后山那片酸枣林最偏,路滑得很,他前阵子摔了跤,膝盖上的淤青半个月都没消,可罐里的酸枣,从没断过一天。那酸枣酸得人眯眼,咽下去却回甘,像极了我小时候在娘家院墙边摘的味道,连涩都涩得一模一样。

我咳嗽那几天,嗓子眼像塞了团棉絮,夜里总咳得睡不着。他啥也没说,只是煎药时,会从怀里摸出颗蜜枣丢进砂锅。蜜枣是他托货郎捎的,用草纸包着,上面还留着他指腹的压痕。药汁滚起来时,甜香混着苦涩漫出来,在屋里绕了圈,竟把那股冲人的药味中和得温柔了。我捧着药碗喝,他就蹲在炉边添炭,火光在他脸上跳,把缺了截的小指映得发红,那截断口处的茧子,比炭火还烫人。

有回天放晴,我坐在窗边吹笛,调子是货郎教的《春归》,笛音刚缠上窗棂,他手里的小锤“当啷”一声掉在铁砧上,银坯上的花纹才錾了一半,闪着冷幽幽的光。他猛地抬头望过来,眼里像是落了星子,亮得晃人,喉结动了动才挤出句:“这调子……好听。”我笑着扬了扬笛子:“想听什么?我会的不少呢。”他挠挠头,指腹在没刻完的银桃花上蹭了蹭,花瓣的纹路被蹭得发亮:“就吹那个……像春天抽芽的调子。”

打那天起,他总在我吹笛时放慢手里的活。錾子敲在银片上的“笃笃”声,竟慢慢跟上了笛音的拍子,轻重缓急都合着韵脚。有次他举着块银片凑过来,上面用錾子錾了朵小桃花,花瓣薄得能透光,阳光穿过银片,在墙上投下细碎的花影。“等錾完了,镶在你笛尾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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