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春花秋桃(1 / 3)
头回跟兰芝学叠被,春桃的手总抖,被角捏得皱巴巴像团腌菜。兰芝瞅见她脖颈上淡下去的淤青,像条紫黑的蛇,从衣领里爬到耳后,便知这姑娘定是遭了大罪。“别怕,”兰芝把暖炉塞进她怀里,铜炉烫得她一缩,兰芝又赶紧往她手里塞了块布,是从晚晴做剩下的绢料里剪的,软得像云,“这儿的被角,叠不直也没人骂。”春桃盯着暖炉里跳动的火星,忽然红了眼,竹笛从袖管滑出来,“咚”地砸在地上,裂了道新缝,像她刚愈合又被撕开的伤口。她慌忙去捡,指尖触到冰凉的笛身,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笛孔里,“咕嘟”一声,像沉了颗石子,那点泪在笛孔里打转,怎么也流不出来。
她在烟雨楼做杂活,清晨扫院子时总背着竹笛,扫到东墙根那棵老桃树下,就蹲下来吹两句。笛子裂了缝,吹出来的音总发颤,像被冻住的风。笛声里总缠着股涩味,像没熟的桃肉,又酸又硬。晚晴绣活时爱听,说比戏班的调子真。晚晴那时正绣幅“杏林春燕”,银针在绢面上翻飞,春桃的笛声就绕着针脚转,有时针脚歪了,晚晴就笑:“你这笛子催得紧,针都跟不上了。”有回晚晴绣了只衔笛的燕子,翅膀上还沾着朵桃花,春桃摸着绢面,指尖在“笛孔”处反复划,像在确认那是不是真的笛子:“我娘说,笛声响,能把念想送远。”那天她吹了《喜相逢》,调子还是颤,却有了点甜,像檐角刚化的雪水,滴在青石板上,清凌凌的,溅起细小的水花。
在烟雨楼的日子,春桃总爱蹲在檐下吹笛。她的笛声里没有欢调,《折柳》被她吹得像《哭七关》,《鹧鸪飞》听着像《丧歌》。晚晴绣活时,她就坐在旁边吹,笛声缠在绣线里,连兰芝纳鞋底的线都带着股悲腔。有回王妈妈听见了,叹着气说:“春桃啊,吹支喜曲吧,晚晴的鸳鸯快绣完了。”
春桃便吹《喜临门》,可吹着吹着就跑了调,最后变成不成调的呜咽。她望着晚晴鬓角的银簪,那是晚晴的书生送的,据说上面镶着珠,晃一晃就能映出虹。“我娘说,女人的命就像这笛声,气长才能吹得远,”春桃的声音轻得像烟,“我这口气,怕是快断了。”晚晴把刚绣好的桃花帕子塞给她,帕子角上绣着只小小的笛,针脚密得像撒了把星子。春桃摸着那针脚,眼泪掉在帕子上,晕开朵粉云,倒比绣的桃花还艳,那点湿痕在帕子上慢慢晕开,把笛身上的线都泡得发蓝,像她总也哭不完的泪。
变故是从一场时疫开始的。城里药铺被抢空,门板都被卸了烧火,说是能“驱邪”。前家男人的弟弟突然找上门,他脸上长了脓疮,用块破布盖着,隔着门板喊:“我哥坟头草还没青,你倒在这儿享清福!定是你克死他,还把晦气带到城里!”唾沫星子溅在门板上,像雨点似的,混着他咳嗽的痰沫。春桃攥着竹笛退到墙角,指节掐进墙缝的泥里,泥屑混着血珠掉下来,落在她的布鞋上,像溅了点红泥。她想反驳,嘴张了张却没声——这些年被骂惯了,竟忘了怎么为自己说话,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像只被捏住脖子的鸡。
王妈妈把人轰走,她手里拿着根顶门杠,往地上一顿,“咚”的一声,震得门都颤了。回头看见春桃正用布擦笛身上的灰,布是她自己织的粗麻布,擦得笛身起了毛。她擦着擦着就掉泪:“真的是我吗?他走那天,我刚好吹了《折柳》……”兰芝把刚熬的药碗递过去,药里放了甘草,带着点甜,药香混着她的哭声:“病疫死了多少人?跟你有啥关系?”可春桃听不进,夜里总梦见前家男人浑身是汗地抓她的手,他的手烫得像火,喊着“救命”,她一挣,就从床上滚下来,竹笛硌在腰上,疼得她半天缓不过气,摸着腰上的红印,像被烙了个疤。
她开始躲人,扫院子也挑天没亮的时候,那时巷子里没人,只有月亮在天上看着她。有回晚晴撞见她在桃树下烧纸,纸是她用烟盒纸糊的,裁得歪歪扭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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