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九二五年夏 山雨欲来(1 / 4)
一九二五年的初夏,上海的空气仿佛一块浸饱了水的厚重绒布,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黄浦江面上就飘着一层薄薄的雾,雾里裹着货轮低沉的汽笛声,断断续续地传到岸上。码头上,搬运工们光着黝黑的膀子,扛着沉重的货箱在跳板上挪动,汗水顺着脊梁往下淌,在皮肤上冲出一道道深色的痕迹,很快又被湿热的空气蒸成一层黏腻的汗膜。苏州河的支流穿过老城厢,河面上漂浮着菜叶、碎布,甚至还有死老鼠,秽气随着水汽往上冒,和岸边小饭铺飘来的油条香气、煤炉烟味混在一起,成了上海独有的、说不上来的复杂气味。
这湿腻之中,更藏着一种几近爆炸边缘的焦灼。这种焦灼不像黄浦江的潮声那样直白,却像细密的针,扎在每个上海人的心头。清晨街头,报童们背着磨破边角的帆布包,踩着木屐在石板路上跑得飞快,嗓子喊得嘶哑:“号外!号外!日商纱厂工潮再起!顾正红案新进展!”他们的声音穿透薄雾,钻进临街的窗棂,惊醒了不少还在睡梦中的人。电车轨道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漆成绿色的电车“叮叮当当”地驶过,玻璃窗内,穿着短褂的工人紧紧攥着扶手,眉头拧成疙瘩,眼神里藏着压抑不住的怒火;穿长衫的职员则低头看着手里的报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面,脸上满是凝重。就连平日里热闹的茶馆,早晨也没了往日的喧嚣,茶客们凑在一起,声音压得极低,窃窃私语间,时不时能听到“罢工”“租界”“巡捕房”这样的字眼,说完还会警惕地往门口瞅一眼,生怕被什么人听了去。
王瑾瑶坐在务本女塾的教室里,窗外的法国梧桐宽大的叶片纹丝不动,阳光透过叶缝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蝉趴在树枝上,“知了知了”地叫着,聒噪得让人心里发慌。教室里,风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扇叶上积了层薄薄的灰,吹出来的风也是热的,带着粉笔末的味道。国文先生站在讲台上,穿着藏青色的长衫,戴着圆框眼镜,手里捏着课本,摇头晃脑地讲解李清照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声音抑扬顿挫,可在王瑾瑶听来,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一个字也钻不进耳朵里。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摊开的书页边缘,那是父亲特意让人从洋行买来的进口纸张,细腻光滑,带着淡淡的油墨香。可此刻,这熟悉的触感却让她莫名想起昨日在父亲书房门口偷听到的只言片语。昨天傍晚,她端着刚炖好的银耳羹去书房,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父亲王翰文压低的声音,混着另一个陌生男人的腔调,气氛格外凝重。
“……日商内外棉七厂那边,顾正红的事你听说了吧?闹得太大了,工人联合会已经在组织抗议了,听说还要罢工……”陌生男人的声音带着焦虑,“我昨天去租界办事,看到巡捕房都增派了人手,荷枪实弹的,看着就吓人。咱们洋行和日商有不少生意往来,这要是乱起来,咱们的货都没法运了。”
“我知道,”父亲的声音比平时沉了几分,“我已经让账房把近期和日商的合同都理出来了,能暂缓的先暂缓。现在局势不明,咱们得小心行事,别被卷进去。”
“顾正红”。这个名字像一枚烧红的针,猛地刺了一下瑾瑶的神经。她前几天在父亲的书房里翻《申报》时,曾在社会新闻的角落里瞥见过这个名字,那则短讯只有寥寥几行,说一个叫顾正红的工人在日商纱厂里和日本人起了冲突,被开枪打死了。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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