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三 截虹(1 /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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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朽的人类帝国,每天都在摇摇欲坠

但腐朽的帝国撑过了一个又一个千年

它太过于庞大了,那些想毁灭它和拯救它的都过于绝望

暮色像一块发霉的绸缎,缓缓沉入永宁宫的琉璃瓦。九重檐角的铜铃早已锈成暗绿色,风穿过时发出的不再是清音,倒像是某种巨兽喉管里淤积的黏液。我蹲在含元殿的丹墀下数着裂缝,第三十七道裂痕里凝结着半片前朝的鎏金瓦当——天启三十七年,我曾祖父在同样的位置见过同样的锈迹。

“陈先生又在这儿数裂缝?“小太监捧着鎏金盆经过,盆里浸泡着褪色的龙袍。他腰间新换的羊脂玉佩撞在铜盆边缘,发出空洞的回响。我记得七年前他刚进宫时,玉佩还是青玉雕的瑞兽,如今已沁出层白霜似的沁斑。

我往龟裂的石阶上啐了口唾沫。那唾沫落地时竟凝成细小的冰晶,在暮光里折射出诡异的靛蓝色。这两年京城的霜降越来越早,去年冬至日我在太庙香炉底发现冰碴时,钦天监正为星轨偏移的事跪碎了三块膝盖骨。

“陈阁老!“尖利的嗓音刺破暮霭,新任的盐铁使骑着青骢马踏碎满地枯叶。他官袍上的獬豸补子沾着可疑的油渍,想必又是从醉仙居醉醺醺出来。我望着他腰间晃动的金鱼袋,忽然想起永昌七年的黄河决堤——当时也是这般金碧辉煌的鱼袋,挂在淹死在龙舟上的三皇子腰间。

子时的梆子声敲到第七声时,我总能在宣政殿后闻到铁锈味。那味道顺着御沟的水流漫过来,裹挟着尚食局发馊的羊羹,混着羽林卫甲胄上凝结的血痂。有次我循着味追到太液池,看见池底沉着成山的奏折,纸页间游动着磷火似的绿光。

“这是前朝昭明三年的《盐铁疏》。“小太监不知何时凑过来,指尖捻着片泛黄的绢帛,“那年户部尚书在御前摔了药杵,说盐引都被蛀虫啃空了。“他袖口露出半截腕子,皮肤下蜿蜒着青紫色的血管,像是老树根穿透腐肉。

我望着池中自己的倒影突然发笑。这具六十二岁的皮囊里栖居着七个朝代的魂灵:永徽年间我在终南山采过药,开元盛世给贵妃研过胭脂,会昌五年替阉党誊抄过《杀生律》。最荒唐的是广明元年的某个雨夜,我亲眼见着当朝宰相在佛堂供桌上与波斯舞姬行房,而供奉的鎏金佛像正用琉璃眼珠冷冷俯视。

“先生看这月色如何?“盐铁使不知何时站在回廊阴影里,官靴碾碎了满地月光。他解下金鱼袋抛过来时,我闻到浓烈的龙涎香混着尸臭——就像永隆元年那场瘟疫,长安城的朱雀大街漂满裹着锦缎的尸首,而东市某位胡商的宅院里,二十七个侍妾正在用胭脂描画腐烂的嘴唇。

我在武库发现了那具骸骨。

它蜷缩在墙角,指骨深深抠进龟裂的榆木盾牌。铠甲缝隙里结着晶亮的盐粒,胸甲上的饕餮纹被血垢糊成模糊的团块。当我用铁锹撬开锈蚀的箭囊时,数百支铁箭突然倾泻而出,箭簇上凝结的暗红色物质簌簌剥落,在砖地上拼出半幅星图。

“这是神策军最后一次出征的遗物。“小太监往骸骨嘴里塞了块薄荷糖,糖块立刻被尸蜡包裹,“当年他们去讨伐渤海国,却在渤海湾遭遇了海市蜃楼。“他脖颈处的尸斑突然蠕动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皮下钻出,“有个幸存者说看见海面上浮着青铜巨门,门缝里伸出长满鳞片的胳膊。“

我摩挲着箭囊内侧的铭文。永徽三年的匠作监刻着“百炼钢“,可此刻铁器脆得像威化饼,稍用力就崩落片片铜绿。有次在司天台翻检典籍,我见过太史令用银针挑出《天工开物》里的蠹虫,那些虫蛀出的孔洞,竟与此刻箭囊上的裂痕严丝合缝。

“先生听见没有?“盐铁使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掌纹里嵌着层晶状体,像是某种矿物结晶,“地底下有东西在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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