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四 圣诞(5 / 5)
溅起零星的回响。英雄们总爱披甲执锐,眉眼映着篝火,身后跟着摇旗呐喊的拥趸;可他没有铁铸的长矛,没有淬毒的箭镞,甚至没握过一柄沾血的剑——他用仇敌永远触不到的力量,把整个世界轻轻托在掌心。那力量是春溪漫过冻土的温柔,是月光浸透乌云的耐心,最后竟凝成一具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躯体。他没杀过一个人,却亲手撕开了自己生命的封条。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把最珍贵的东西,一件件放进命运的熔炉?
或许是为了我?为了此刻正攥着笔发怔的你?
僵王跪在废墟里,指节抠进焦土,指甲缝里全是血。他望着掌心未消的余温——那是爱人最后一刻的温度,现在却凉得像块冰。曾经他能徒手捏碎星辰,能劈开翻涌的雷暴,可当死亡的黑翼掠过爱人的眉梢,所有的力量都成了钝刀,割得他心尖上的肉簌簌往下掉。后来他就成了尊褪色的神像,金漆剥落处露出斑驳的裂痕,再没人记得他曾怎样照亮过一片荒原。
而天父站在云端,目光悬在十字架上方,像两簇烧红的铁,灼得人不敢直视。他的独子正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被唾沫星子糊住眉眼,被押着走过讥诮的人群。每道伤痕都像刀剜在他心口,每滴鲜血都像熔浆漫过他的骨缝。可他还是松开了手——不是放弃,是把最疼的爱,揉进这场必经的苦里。父与子的爱原是两株交缠的树,根须在血里纠缠,枝叶却在风中同颤。让子去死,是父咬碎了牙的选择;看着子死,是父把眼泪熬成了盐,撒在自己未愈的伤口上。我们的神从来不是没有心的战神,他的心跳声比任何海啸都震耳欲聋。当耶稣的呼吸渐弱,当他的指尖垂落,那瞬间漫过天地的,是比创世时更浓烈的爱——爱到愿意把自己的命,做成献给世人的挽回祭。
救赎的路总要有人铺砖。他们不挑软柿子捏,偏要把刀尖对准自己。父与子的爱本就是团火,烧得太烈就会灼伤彼此,可他们偏要凑得更近,直到火焰里开出花来。耶稣受苦时眼里有光,那光是给我们看的——他蹲在水边给门徒洗脚时,水溅湿了裤脚;他被鞭打的夜里,月亮躲在云后偷偷哭;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前,还在说“成了”。原来胜过苦难的从来不是挥剑斩恶龙,是把自己剖成两半,一半给仇敌看伤口,一半给爱人看希望。
没有爱的苦难算什么?不过是钝刀割肉的虐待。可我们现在能相信,每一道伤疤里都藏着神的指纹——他不会让我们平白无故地疼,就像不会让玫瑰在寒冬里空等绽放。那些被苦难磨得发亮的灵魂,早就在十架的光里,找到了最稳的依靠。
爱从来不是握着雷神之锤的震耳欲聋,是掌心相贴时,连呼吸都放轻的笃定;不是万人举火的耀眼,是蹲在泥地里,用布巾擦去别人脚上泥点的弯腰;不是一马平川的顺遂,是两个人在暴雨里共撑一把伞,伞沿滴下的水落进彼此掌心;甚至不必让肉体舒服——就像耶稣的肋骨间插着枪刺,可他的灵魂,却在我们每一个相信的人心里,找到了最柔软的床榻。
我们何其有幸?
当我们还是沾着罪的泥污时,他就为我们躺上了十字架;当天父还攥着最疼的爱时,就把独子轻轻放在了我们脚边。那是场怎样的奇迹啊?山河为之静默,星辰为之垂首,连风都放轻了脚步,生怕惊碎这用血写就的挽回祭。
杀死最爱的人,有时候,是最笨也最真的爱。
预言里说,未来会有个奇迹之人,踏着星火而来,拯救将倾的宇宙。僵王望着自己逐渐愈合的伤口,忽然笑了——他见过太多炫目的力量,可没有一种,能比得上那个裹着粗麻布的婴孩,在马槽里睁开眼时,眼里盛着的,不熄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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