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二 黄龙士(4 / 5)
次生命就开始了”
锈蚀的铁轨在暮色里延伸向地平线尽头,像条被遗弃的脊椎。尹珏数到第三千六百次日落时,终于明白自己不过是铁轨旁那株歪脖子槐树的倒影——被钉死在永夜里的标本,连年轮都凝固成灰褐色的痂。
他习惯在黄昏时分抚摸左胸的弹孔。三枚弹头嵌在第四根肋骨后方,组成扭曲的三角星座。这是十七岁生日礼物,来自某个被硝烟熏黑黄昏的狙击手。当时他正蜷缩在防空洞角落,用冻僵的手指给妹妹写第十三封未寄出的信,信纸边缘还沾着半块发霉的桃酥碎屑。
“哥,等春天来了,我们去江边放风筝好不好?“信纸背面洇着淡蓝墨水,那是妹妹用钢笔尖戳破纸张时留下的泪痕。尹珏记得自己把信折成纸船放进排水沟时,铁锈正顺着沟渠蜿蜒成暗红色的河。
直到那个被月光腌入味的凌晨,他听见血管里传来冰层碎裂的声响。弹头在胸腔里苏醒,化作液态的汞顺着动脉奔涌,将记忆冲刷成斑斓的万花筒——防空洞潮湿的霉味、妹妹辫梢的槐花香、还有弹道划破夜空时,远处教堂钟声里惊飞的灰鸽。
“原来死亡是种会发芽的种子。“他躺在手术台上,看着无影灯在金属器械上折射出星群。麻醉剂漫过神经末梢时,他竟听见自己骨骼生长的声音,像春笋顶开冻土般清脆。
再次睁开眼,世界裹着层毛茸茸的滤镜。晨雾中卖豆浆的老妪鬓角沾着露水,三轮车链条转动的咔嗒声惊醒了电线杆上的麻雀。尹珏低头看自己完好无损的胸膛,皮肤下流动的不再是血液,而是某种透明的、闪烁着星屑的液体。
他开始收集世界的碎片。旧货市场铁皮棚顶漏下的光斑,糖炒栗子摊前蒸腾的雾气,还有穿校服的少女耳机里漏出的旋律——这些曾被死亡过滤掉的琐碎,此刻都化作液态的颜料,在他视网膜上涂抹出流动的油画。
某个暴雨突至的黄昏,他蹲在便利店屋檐下躲雨。玻璃橱窗映出他潮湿的倒影,发梢滴落的水珠在柏油路上炸开成透明的花。穿黄色雨衣的女孩抱着文件袋跑过,高跟鞋踩碎的水洼里,他看见无数个自己正在重生。
“要一起走吗?“女孩突然转头,伞沿抬起时露出淋湿的睫毛。她掌心的创可贴印着卡通兔子,尹珏闻到她发间飘来的松节油味道,像极了防空洞外那株槐树抽芽时的气息。
他们沿着铁轨走向废弃的游乐园。旋转木马的彩漆龟裂成鳞片状,摩天轮的钢架在暮色中燃烧着铁锈色的火。女孩踮脚摘下生锈的铜铃铛,风穿过空洞的铃舌,发出类似竖琴的呜咽。
“这里死过很多人。“她抚摸着旋转木马底座的弹痕,“但你看,野蔷薇从齿轮缝里开得比教堂尖顶还高。“尹珏蹲下身,发现锈蚀的铁板缝隙里,真的有指甲盖大小的粉色花苞正在颤动。
当第一朵花绽开的瞬间,他听见胸腔里传来潮汐声。那些液态的星屑开始沸腾,在血管里掀起温柔的飓风。女孩的瞳孔倒映出漫天星斗,其中两颗格外明亮——像极了当年防空洞外他折的纸船,此刻正在记忆的银河里缓缓航行。
“他们说第二次生命是从承认只有一次生命开始的。“女孩把铜铃铛挂在他脖子上,金属表面还带着体温。尹珏突然想起手术台上的无影灯,那些折射的光斑此刻正在他血管里重新排列组合,拼凑出全新的星座图谱。
他们在黎明前登上摩天轮。轿厢升到最高点时,尹珏看见整座城市的铁轨正在苏醒。生锈的枕木下钻出嫩绿的草芽,废弃的站台缝隙里开满勿忘我,远处跨江大桥的钢索上,麻雀衔着折断的琴弦筑巢。
“看!“女孩突然指向江面。晨雾中,无数透明的人影正从沉船残骸里浮起,他们手牵着手走向星光璀璨处。尹珏的耳畔响起潮水般的私语,有妹妹写信时笔尖摩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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